作者：
王 杰
浙江金道律师事务所律师
孙南梦頔
浙江金道律师事务所律师

2019年11月15日，世界反兴奋剂组织（WADA）诉孙杨与国际游泳联合会（FINA）一案，国际体育仲裁法庭（CAS）在瑞士蒙特勒举行了公开听证会。2020年2月28日，国际体育仲裁法庭认定孙杨违反了反兴奋剂检测和调查规则，孙杨将面临被禁赛8年的顶格处罚。

案件回顾

时间回溯到2018年9月4日，国际兴奋剂检查管理公司（IDTM，下称采样机构）代表国际泳联抽取了孙杨的血液，孙杨就样本采集人员的资质问题提出异议，并从密封箱取回样本。主检官当时试图对被损坏的密封箱拍照并带走血液，孙杨的医生告诉主检官不能带走；当晚尿检程序因孙杨方的反对没有进行。事后证明，当晚采样机构拿的授权书是格式授权书，没有写明孙杨，也没有写明具体的授权采样人员（其中尿检官自认“职业是建筑工”）。

国际泳联认为，采样机构派出的血检官和尿检官缺乏ISTI有关规定的样本采集人员应具备的授权，检测工作基于不恰当的基础，认定采样机构抽取的样本并非ISTI项下或《世界反兴奋剂条例》规定的“样本”，因此采样机构的检测行为无效，孙杨不构成违规。世界反兴奋剂组织对此提出上诉。

案件争议焦点

本案的焦点在于，采样人员资质文件是否符合ISTI的强制性规定，孙杨是否有正当理由拒绝接受检查。

我们先看一下这个案例中的核心法律依据，一个是《世界反兴奋剂条例国际检测与调查标准》（ISTI）。根据ISTI第 5.3.3条，采样人员须持有采样机构提供的官方文件，例如检测机构的授权文件；主检官须持有包含其姓名、照片和有效日期的补充性身份证明。另一个是在ISTI基础上做进一步规定的《ISTI血样采集指南》（以下简称《采集指南》），该指南对样本收集人员的采集工作做出了更为具体的规定，例如每位检查员均系成年人且经过培训；每位检查员均获得对其指派工作的授权；采样前应当提前通知待取样运动员，同时对兴奋剂检查官、采血官、陪护员（尿检官）开展采集工作分别做了规定。

孙杨和国际泳联认为当晚采样无效的主要理由是：一方面授权文件不规范，授权文件是格式文件，没有写明采样对象是谁；另一方面血检官和尿检官均未能出具授权文件，不符合《采集指南》“每位检查员均获得授权”的规定。因此孙杨方认为当晚采样人员提供的资质文件不符合ISTI中强制性规定的采样人员（特别是血检官和尿检官）所必须具备的授权，因此当晚的检测工作是在不恰当的基础上开始的。从法律解释的角度看，可以说孙杨一方对采样所需授权文件作了一种严格解释。

而世界反兴奋剂组织则认为，《采集指南》规定采样人员中每一位成员均需出具授权文件，实际上是对“最佳实践”的建议，是理想的模范操作，不是强制性的。依据ISTI，采样人员提供一份整体授权文件即可，且无需写明采样对象及采样人员的姓名。因此，当晚采样人员提供的资质文件是符合ISTI规定的。另一个更为直观的理由是，自采样机构与国际泳联合作以来，一直是用和本案一样的格式授权文件；孙杨作为国际顶尖运动员，接受过多达一百八十次兴奋剂检测程序，其中六十次由IDTM通过出具和本案无异的授权文件执行，但孙杨却仅在这一次，对该格式授权文件提出质疑。通过经验法则的逻辑推理，世界反兴奋剂组织认为这不符合常理。

我们发现，听证会中孙杨一方更注重采样人员资质情况的事实性判断，提供的证人几乎都是事实证人；世界反兴奋剂组织更注重对规则本身的解释，通过对条款的解读反驳采样程序问题，进而利用先例证明孙杨的行为构成抗检。

从世界反兴奋剂组织的角度看，为了让反兴奋剂检测有效进行，运动员始终应该配合采样和检测，除非身体、卫生和道德条件客观上不允许。运动员如有疑虑，可在配合取样的同时发表异议，即“有异议地接受检测”，但不能直接拒绝接受检测，而一旦拒绝采样，那从程序上就可能构成《世界反兴奋剂条例》规定的干扰兴奋剂检测程序，后果就非常严重了。

总结与评析

在兴奋剂检测采样问题上，《采集指南》的规定相比ISTI的规则更为严格，要求每位检查员均获得授权。若按照《采集指南》规定，可以发现一些已经完成的兴奋剂检测在采样程序中是经不起推敲的，实践中形成了一种缄默规则，即程序不规范仍然不阻碍样本的收集。这类现象导致国际体育仲裁院难以做出支持孙杨的裁决（将面临许多先例据此上诉翻案的颠覆性后果），而此种缄默规则的实践是否与有关规定的立法意图是相违背的？再展开分析，ISTI第 5.3.3条的规定应当作何解释？若不严格对所有采样人员作授权要求是否侵犯运动员的权利？

在这一规则的理解上确实存在争议，国际泳联的律师在听证会结束前提出了世界反兴奋剂组织对ISTI 5.3.3条的解释违反了瑞士法的观点，但可惜的是，没有就解释是否违反国际强制法或违反基本人权进行深入的辩论。

在国际性的专业事务中，律师建议，除了证明事实，当事人还应当树立“规则意识”，更多的关注如何提升对国际规则的理解和运用，如何加强对国际判例的深入研究，形成对己方更为有利的逻辑闭环。目前，孙杨已公开声明：“考虑到国际体育仲裁院在本案审理过程中存在的问题，我已经委托律师依法向瑞士联邦最高法院提起上诉。让更多的人知道事实真相。”我们也将关注案件后续的进展。